*我有一艘专属的诺鸭方舟

*

 

虽然当初是自己选择投身到新闻这个行业，势要用自己的镜头和手中的笔去揭示世间的罪与恶，但是到自己真正深入到社会最为黑暗的角落的时候，樱井翔便一点一点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小小的笔者，仅仅是单靠图文纸片，根本就不能改变些什么事情，到最后只是满满的无能为力。

亲眼见证着一份明知道的冤案，却因为证据不足和辩方律师的高超辩护技能而含恨而终，受害者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赔偿，而且更多无辜的人被牵扯到了舆论的漩涡之中，负责跟踪这个案件的樱井翔提交了报道的定稿之后，觉得即使在文章里面自己如何声嘶力竭的呼喊，被拍板定下来的事情始终还是会定下来。作为一个新闻人，本就应该用着最为客观公正无偏向的态度，去向公众转述事情的起因结果，自己的态度什么的除了出现在社评之中，不应该出现在社会新闻版面的任何一个角落。

从樱井翔入行以来就一直多方照顾着樱井翔的主编，看着他明显最近明显低沉下来的态度，还有差一点就被具现化出现在樱井翔周围的黑色圈圈，作为一个过来人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手一挥就准了樱井翔半个月的假让他随便到什么地方去放松放松自己，回来之后加倍努力工作。

他自然明白主编的用意，也自然清楚心里面那一种提不起精神的萎靡感来源于哪里，只是这些事情哪有放个小长假就能解决掉的。

初入行的时候的激情和热血慢慢都被磨蚀掉，冲在了文字的长河之中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在这个自己这个位置，看到的东西听见的声音太多太纷扰，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法和念头。自己不是上帝，只知道自己所在的立场和很多人都不一样，因而不能单纯地分辨他们是善抑或是恶。

多管闲事的人太多，不分黑白的人也不少，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用着自己创造的规则去约束别人，孰是孰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标准，樱井翔能够做到的就是有将发生过的事情，用着不带有感情色彩的文字编辑出来，刊载在报纸之上。

要是可以，想要找一个能让人平心静气的地方，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想去烦恼。

 

不像之前的出行一样非要制定好精确到分钟的计划才肯出门，樱井翔这一次背着个包拉着个小拉箱，小拉箱的四个小轮子轱辘轱辘转动完之后，就轮到自己的三菱的四个轮子轱辘轱辘转动，沿着海岸线一路向西。

樱井翔将这次旅行定义为「寻找自我之旅」。

也没有说非要到达什么地方去。比起终点，还是沿途变幻着的一切会更加吸引这个人。

太阳行走东升西落，樱井翔一路向西，迎着对方的前进方向似乎是会将时间缩短。

黄昏的红霞随着贴着地平线下落的太阳而更加绚烂，樱井翔趁着天还没有完全入黑，停靠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小渔村，想要找一个落脚点，休息一晚明天起来继续自己的寻找自我之旅。

 

没有想到小小的渔村平时连游客甚少接待，更别说村里有专门的旅店供友人休憩落脚。

倒是村子里面听说来了个从东京来的帅小伙，听说还是个记者来着，留守在村里面的老公公老婆婆纷纷从自家出来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樱井翔。

甚至村长也闻风赶到，将樱井翔接到村公所里面好好地洗尘招待一番。

受了这样的厚待，樱井翔也不好说自己只是碰巧在天黑之前来到这里，想要在这里住一晚就走。

晚上他被安置在了村公所里面专供村长午休的休息室之中，看着虽然一直保持低下信号的手机连上了村公所里面的wifi，网络可顺畅，想了想还是把wifi给关掉，让手机保持着它的低下信号。

海浪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过来，摇头的电扇带不走夏夜的燥热。

樱井翔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面的一块污渍，思考着再过几个小时定好稿排好版的本日新闻就会送往印刷厂，印制成文之后就会被送往各个报刊点和订了报纸的人家里。

好像难得有这么一个时间，不用去管着死线，不用去思考今日大大小小值得刊登的时间。

他闭上眼睛，任由被吹动的空气带走自己的燥热。

 

*

 

没有了闹钟樱井翔还是习惯性地遵循自己的生物钟醒了过来，躺在床上认清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发生过的事情，难得地允许了自己进行「赖床」这一个指令。

他抱着那一张薄被，企图再一次闭上眼睛的时候，门就被敲响了。

樱井翔赶紧从床上下来，套上了在睡梦中自己不自觉脱下的上衣，随手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好像是想要继续敲门，抬起的手还在半空之中想要往下敲，看见樱井翔打开了门赶紧刹车，收回手。他穿过樱井翔往房间里面看了看，也不知道想要找点什么。嘴唇张了张，到底还是合上了。

樱井翔看着眼前这个黑得发光的小圆脸，看起来和自己相仿的年纪，在这一条基本上都是留守老人的村子里面好像有点难的，猜测他大概是村长派过来接待自己的什么人。

樱井翔顺着他的视线往房间里面看了看，除了还没有来的及整理的床铺，他确定自己没有弄乱过这里原有的什么的东西。

视线再一次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就相遇了。

「你是来找我的？」

小圆脸回应一个软绵绵的笑权当回答，露出两颗可爱得太过分的小虎牙。

樱井翔赶紧收拾了一下床铺和自己，像小圆脸一样穿着短裤踢着拖鞋就跟着他出门了。

 

原来以为小圆脸可能有什么生理性问题说不出话来，但是出了门见他如流地和村民们打着招呼就知道他大概只是怕生，怕自己。

「大野君，」樱井翔学着村民们的叫法，「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在樱井翔面前，大野智又再次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海边的那一个方向，手上突出的手筋和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太阳底下更显黝黑。

两个人到了海边，大野智便从沙滩上掀起遮布，露出下面的一艘小木舟，试图将它拖行到海上。樱井翔见样，边三两口啃完自己手上的，大野智拿过来给他当作早餐的烤红薯，帮着大野智将木舟推到海上去。

两个人分坐在木舟的两边，划着桨将船划出一定距离之后，大野智就将船上的一根鱼竿递给了樱井翔。

樱井翔之前也有钓过鱼，很快就上了手。

 

小舟在波浪之中轻微地摇晃，不如脚踏地上的实在感。

不知深浅的海水承托着这一片木舟，若是没有这一层依托，自己可能就会被这一份看似的温柔全部吞没。

在不一样的地方就想些不一样的事情，而樱井翔此刻盯着他的鱼竿，想着自己要在这一片大海吞噬掉自己之前，自己要先得把海里面的游鱼吞噬掉。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莫名的较劲起了效用，樱井翔的收获一点点增多，相反另一边的大野智则是安静如鸡，若不是樱井翔能够看见大野智的手指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拨弄着钓鱼丝，他都以为他睡着了。

大野智猝不及防地转过头，两个人的视线又在空气之中相触。

一直安静的人迅速把头转回去，抬头看看天空，又低头摆弄着自己的鱼竿，以为樱井翔没有发现，又悄咪咪地用着很难不被人留意的视线偷看樱井翔。

樱井翔感觉到了那股悄咪咪的视线，光明正大地转过头，看了回去。

 

黝黑的脸上判断不出是不是泛着红晕，大野智再一次别过头，樱井翔以为他终于被自己盯害羞了，没有想到他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根鱼肉肠递给自己，「吃吗？在海上，就要吃鱼肉肠吧？」

樱井翔挪了一下钓竿的位置，拉近了和大野智之间的距离。

 

目视范围之内是无法估量体积的海水，潋滟着打碎了洒满的阳光，耳朵里面听见的海浪拍打木舟的声音，还有身后的人偶尔的动静。

平心静气，心无杂念。

 

大野智好像终于钓上鱼来，手忙脚乱地捞起在一边的渔网，还不小心地打到了樱井翔身上。

樱井翔固定住自己的鱼竿，凑过去就去帮忙。

钓上来的鱼只有巴掌大小，还是把大野智乐得一直在戳那一条在桶里面不断游动的鱼。

该是说他比起自己来更像一个游客，还是说比起自己来更加容易满足呢？

 

小小的桶里鱼转个身都艰难。

两个人在木舟上太过安定，一对海鸟降落在木舟边沿，等到樱井翔再一次抬手收线，才被惊恐得飞离木舟。

钓上了的鱼放在了桶里，两条鱼在这个小空间里面更显拥挤。

嘴里面叼着的鱼肉肠啃到了尽头。

面前的人又乐得去玩弄两条游鱼。

 

大野智的视线从桶里面出来，抬起头来迎来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视线相交，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躲开，笑意在那一双像小鱼的眼睛里面绽开，光芒抵得上海面上细碎的阳光。

 

*

 

两个人经过了好几天的相处，已经熟络不少，虽然肯定抵不上那些多年之交，但是朋友之间的打打闹闹和开开玩笑还是可以的。

大野智的话一点一点多了起来，尤其是钓上了鱼还是拿到岸上借着村公所的厨具做鱼料理的时候，一直兴奋地不断说话，开的火车发出独特的黏黏糊糊的轰鸣。

 

大野智来敲樱井翔的门的时候，还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还在用着凉水敷面。他走到床边，掀开樱井翔脸上的毛巾，看着晒得发红的脸而扭过头去偷笑。

樱井翔索性将脸上的毛巾拿下来，看着和自己一起暴晒皮肤比自己黑上好几个色号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偷乐些什么。

「今天不去钓鱼了。」

「好。」

大野智抢过樱井翔手里面的毛巾，换了一次的水，又糊到了樱井翔晒得发红的脸上。

闭上眼睛躺了一下之后觉得身边的动静都没有了，以为大野智已经走了，掀开毛巾看见那个人在看着自己发呆，忽然安心感就上来了，让大野智再给自己换了一次水就继续躺着。

「大野君我无聊了。」

「那样玩词语接龙？恩……樱井翔。」

「想入非非。」

「非分之想。」

「……想入非非。」

「……非分之想。」

 

词语接龙玩不下去，樱井翔索性就躺在那里不说话乖乖地等着太阳落山。

呼吸不太方便，也睡得不算沉，恍恍惚惚几个回合之后，还是忍受不了撩起毛巾看大野智在做些什么。

在一边桌子上面趴在睡着的大野智面前放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很明显是自己的人，只是因为作为模特的他刚刚的姿势实在算不上优美，再加上脸上的毛巾这张素描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真没看出这个渔夫会画画，但是要画他之前能不能先提前知会一声，正常的姿势那么多好看的表情也不少，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画这样一个饱受晒伤折磨的自己。

 

*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白天被烈阳烧得灼热的白沙在入夜之后迅速冷却，接触到的瞬间只觉舒适。

两个人平时在白天钓完鱼之后，在晚上一沾上床就能呼呼大睡。难得有一天黑白颠倒，该睡的觉在白天睡得差不多了，晚上就出来蹦跶蹦跶。

海水形成浪，涌上来再退下去。

两个人坐在无人的沙滩上面，不用抬起头就能看见无尽的星空。

 

樱井翔嗅着身边的人的气味，在今天看过大野智的画之后终于认出来那是松节油的味道。

「我说，大野君。」

樱井翔两只手撑在了身后，长期的沉默之后的发问把在一边堆着沙玩的大野智唤过来。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说点对方肯定不会知道的东西。」

 

大野智将沙堆的顶部拍扁，想了一下之后才开口，「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樱井翔侧躺着，将手用来撑着自己的头，看着大野智，「什么事情。」

被看着的人却目视着前方，那些不断翻涌出白沫的细碎波浪，「海浪是一个圆周运动。」

「哈？」樱井翔万万都没有想到大野智会说出这一句话来。

「我是听说的。风带动海水，在离海岸很远的地方，翻出一个很圆很圆的波浪。」大野智边说，边用手指在空气之中画着圆周，「然后呢，可能是风的力气不够了，或者遇到了什么东西，圆就被打破了，最后就打到了岸边，虽然不是很圆很圆，但是我觉得这样一些不完美的东西比起完美的东西更加令人着迷。」

好像听懂了他想说什么，好像又听不懂。

真没看出这个渔夫怎么那么有文化。

「原理好像是这样吧，我也不知道，是听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讲的。反正，我就觉得，人嘛，不是就想这些波浪。因为一点点风声就开始躁动，雄心壮志慢慢越来越大，但是总是有人看不过眼你的完美，有心或者无意就将你的心思打破掉击沉掉，但是没有关系啊，只要你还是你，你就是好看的。」

「听上去就像告白啊，大野老师。」

大野智两脚一伸直，像樱井翔一样躺在了沙滩上面不回答这个问题，「到你了，樱井老师。」

话题被大野智带得那么学术，樱井翔也不知道该怎样展开自己的话题，「啊，对了。」他伸出手指出天空的某处，「那个星座啊，叫天鹅座。」

大野智凑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恩，天鹅座，然后呢？」

「好看吗？」

「好看。」

「没有了。」

 

大野智安静了一下，然后转了个身，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樱井翔有点委屈，明明都在说些听上去就很厉害的东西，明明都是以好看为结尾，为什么大野智笑得就那么欢。

他戳了戳大野智的后背，「别这样对我啊，这个也是个情话啊。」

大野智转过身子来，看着樱井翔，「这也算是情话的话，那你得你的情人的脑补能力有多强啊。」

「别欺负一个情话苦手好吗？」

「翔君。」

「恩。」

大野智拿过一把沙滩上面的沙，让它们随着指尖溜走，「知道这个沙滩上面有多少颗沙吗？」

樱井翔摇了摇头。

「知道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吗？」

樱井翔摇了摇头。

「知道这个世界上面有多少个人吗？」

「大概七十亿个？」

「恩，但是很久很久之前，整个世界只有在诺亚方舟上的生物，其他有血有肉的生物，都让上帝的洪水给洗净了。」

「恩。」

「神创造的世界，创造的人类，最后他抛弃掉那些和自己不匹配的人，带有罪的人，只愿意留下自己选定的人，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在自己的眼里。」

樱井翔在大野智的眼眸之中看见了自己。

「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神却要与诺亚立约，给他方舟，给他救赎……」

大野智还想说下去，但是却被樱井翔打断，「大野智。」

「诶？」忽然被称呼了全名的人有些无所适从。

「我可以吻你吗？」

「说起吻啊，你知不知道海浪在沙滩上面留下的痕迹，也被叫做海边吻痕……」

樱井翔用嘴唇，做了这几天来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堵上话越说越多的大野智的嘴。

 

*

 

假期也迎来了结尾。

樱井翔有些抑郁地看着自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

村民在前一天晚上给樱井翔举办了饯别宴，虽然他觉得自己来到这里一点建树都没有，还拐跑了大野村长家的儿子。

不对啊，还是没有拐跑，要是这只小渔夫肯跟自己回东京就好了。

 

门像以往一样被敲响了。

他有点纠结地打开了门，看见了拖着行李箱的大野智。

「对了，翔君你是要自己开车回东京的是吧？」

「智君你……」

小渔夫伸了伸懒腰，「暑假过完了我要回学校啦。」

樱井翔不自觉伸出手，搂过那一条小细腰，「等一下，所以你还在上学？所以你成年了没有。」

大野智敲了敲他的头，「我看过你驾照的，我可是比你还要大一岁。」

「所以学校是……？」

「诶？我没有和你说吗？我在东京做美术老师啊，天天听物理老师们讲圆周运动，听语文老师们讲神话，听地理老师讲海浪啊，fufufu。」

……

 

来时的三菱承载着太多的沉重的抑郁。

有一个神找到了自己眼中的义人。

用歌斐木造一只方舟。

用松香赐予它抵挡的力量。

他与义人定下契约。

水将不纯净的异物清洗掉。

让他重新得到了救赎和解脱。

佑他如群星般璀璨。

 

=end=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好像好久没有碎碎念了

早上聊天的时候宝宝说要看海浪，根本不敢告诉她我就在写着海。

You are my muse.

只会写山水虫鱼的人不会说情话。

只会说你是我的太阳和亿万星辰。

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