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才进来这家超市十五分钟，二宫和也的手机就已经响了两次了。

来电铃声每次从他的口袋里面传出来，二宫和也都会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来电显示上那个人的名字，就果断挂断电话，又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面。

 

 

走到零食区的时候，相叶雅纪看见二宫和也第三次挂断电话。

他这次掐断了电话之后，没把手机放回去，而是脱掉了手套，靠着购物车操作起手机来。

 

二宫和也的手指比相叶雅纪的要圆润得多，乍一看不像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手。

他们两个人以前没少比较手的大小。

相叶雅纪记得小的时候，二宫和也和他手的大小差还没有那么明显的。像他们两个的身高一样，小时候明明都差不多来着，才不是现在这种足有半个头的身高差。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好多东西都变得不同了。

 

 

这样小巧的手指在操作手机的时候格外的灵活，敲击屏幕的速度快得相叶雅纪都看不清楚。

需要他来解决的事情好像很复杂。就算他用这样快的速度来跟网络那一头的人下指令，他这话也是敲了好久都没有到头的样子。

这个时候本来就是工作时间，只是二宫和也从诊所那里听说了相叶雅纪临时到访的消息，抛下了工作跑出来找他而已。

现在的相叶雅纪宁愿将心里话讲给心理医生听，都不愿意跟二宫和也多说几句话。

好在那个心理医生是他帮他找回来的医生，相叶雅纪跟她说些什么，她都会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二宫和也。

 

是绕了点路。

可是总比一直堵在死路上好。

 

 

 

白岛医生给自己开的是真的药还是巧克力，这要相叶雅纪回去检查过才能确认。

就是这个时候他是真的被勾起了吃巧克力的欲望，也是打算买一罐巧克力豆回家慢慢嗑的。

 

可是见二宫和也专注于工作的样子，一阵无名的烦躁忽然从他的心里冒了出来。

货架上有好几十款不同的巧克力，相叶雅纪便从货架最高的一层开始，将每种巧克力都拿下一件都丢到购物车里。

 

无辜的巧克力在购物车中接连碰撞出不小的动静，让一直低着头的二宫和也不得不抬眸去看。

这下子就算相叶雅纪不说，二宫和也都知道相叶家的大少爷在跟自己闹脾气了。

 

要跟助理说的话是没有说完，二宫和也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面，撑着购物车看着相叶雅纪。

「就算不用吃那么多巧克力，你也够甜的了。」

 

 

见二宫和也终于愿意看自己了，相叶雅纪总算是停下了往购物车里面丢巧克力的动作。

他就算吃下再多的巧克力，都远远不及二宫和也的嘴甜。

 

相叶雅纪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二宫和也是用怎样的蜜语甜言来劝服自己的父亲，才在那场意外一个月之前将遗嘱加上他的名字。

他的嘴甜让他获得了资格的保证，之后他便只需要将那份遗嘱变现就可以了。

 

而相叶雅纪本人好像也变成了他父亲的产业的一部分，随着他的死亡归属到二宫和也所有。

他被他软禁在相叶家的大宅里面，在那里照顾的人全是二宫和也布下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监视着。

 

二宫和也抽干了他的自由。

 

 

 

东西买得太多，最后他们不得不将东西交给超市送货上门。

 

填完地址之后，二宫和也才想起来什么，从即将送去包装的东西中翻出了相叶雅纪最初挑中的那罐巧克力豆，递到他的面前。

他明明一直都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可是相叶雅纪一接过那巧克力豆，二宫和也就转过了身往停车场走过去，「我送你回家。」

 

他说的那个地方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家。

家是重要的人一起生活的地方，是他在外面累了难过了就想回去的地方。

现在那个房子对于相叶雅纪来说只是一个囚牢而已。

 

*

 

「我不想回家。」

 

坐在副驾驶上的人还抱着他那罐巧克力豆，眼睛看着窗外，很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

这样的话从相叶雅纪的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那晚一点再回去。最近有想看的电影吗，我陪你去看吧。」

二宫和也刻意避过相叶雅纪问题的重点，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个地方去。

 

相叶雅纪看穿他的意图。他转过头来，看着二宫和也直接道，「我想搬出来。」

 

「你搬出来了就没有人能照顾你了，我不同意。」

 

白岛医生是说过他现在的精神状况的确是需要有人来照顾他。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话是二宫和也指使白岛医生说的，目的是让他心甘情愿接受大宅里的人的监视。

可是最近是他自己都觉得白岛医生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他好像失去了自己情绪的控制权，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的理智都只能充当一个无所作为的旁观者，任由自己被失控的情绪支配，做出一些他之后肯定会后悔的事情。

 

虽然他觉得二宫和也的这句不同意，只是表明他不同意自己从他掌控下逃脱的意思而已。

 

但是相叶雅纪还是有能够对付这样二宫和也的方法。

 

他沉下了音调，再次将视线投向车窗之外。「我不想再一个人住在那个地方了……要是我那个时候能够跟着他们一起去就好了。不过现在就跟着他们过去也不算太迟吧？」

 

听见相叶雅纪这话，二宫和也还算是忍过了一阵时间才正式绷不住。

他将车停到了路边的空位，张嘴张了好几次才说出话来，「搬出来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搬到我这边来。」

 

这就等于让相叶雅纪从一个困局跳到另一个困局去，无论是走到哪里都不会找到出路。

「不要！」

 

「只有这两个选项，留在大宅或者住到我这边来。」二宫和也拿出手机调出了大宅管家松岛的号码来，「今晚你要回家吃饭还是让他们把你的东西收拾好送过来，你自己和松岛叔叔说。」

 

眼见二宫和也按下了拨打键，相叶雅纪立刻就扑过去挂断那通电话。

「去你那里住，你这个大忙人也没有时间能照顾我啊。不是还有那么大一家公司要你打理吗！」

 

二宫和也没着急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那简单啊，我去公司的时候，你跟着来不就行了吗？说到底那还是你的公司，我现在只是帮你暂时照料着而已。」

 

「……不要。」

 

他口头上说着是拒绝的话，二宫和也还是听出了他已经屈服了的感觉，便重新启动起车，「不要也不可以。」

 

*

 

二宫和也家的客厅两边是高至二楼的落地玻璃墙。

 

主人二宫和也刚整理过房间出来，就看见他家的客人相叶雅纪将自己挤进了两道墙的夹角之中，眼睛盯着大楼下的人。

 

白岛苗和他说过相叶雅纪有轻微的自杀倾向，尤其他的家人是因为空难离开的，要注意不要让他去往高处。

 

这公寓的玻璃幕墙是封闭的，二宫和也不太担心相叶雅纪想要从这高层公寓跳下去。

只是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二宫和也怎么可能会不心疼。

 

他走近他，见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转过头来，「松岛叔叔说他们晚些会过来。」

 

「恩。」相叶雅纪点点头，从那墙角走到沙发坐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的脚掌还在疼，只有在放在沙发这些柔软的地方上才会好一点。

他之前还想着反正每走一步都会疼，那么估计没多久就能习惯这种痛，等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但是痛就是痛，就是身体千方百计要来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感觉，怎么会说习惯就真的能够习惯。

 

二宫和也好像留意到相叶雅纪别扭的走姿，拿过医药箱来坐到茶几上。「脚给我看一下怎么样了。」

 

他记得昨天晚上才帮他处理过脚上那伤口，不用想都知道他早上起来的时候把那些绷带给拆了。

绷带不像是袜子，对于脚掌来说应该是纯粹的异物，要是相叶雅纪嫌那绷带绑得他的脚不舒服也不是不可能。

 

之前二宫和也要么戴着手套，要么拿着手机，手掌心总被一些东西给挡住。

也是在他帮自己重新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才看见二宫和也掌心也有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伤口。没有自己的伤口大，可是出现在掌心这个经常会活动的地方，估计也不太好受。

 

相叶雅纪朝他伸出了手，示意二宫和也将手掌给他看。「手是怎么了？」

 

「之前不小心割到了而已，没什么。」

二宫和也自己原来也没把这个当成怎样一回事，只是见相叶雅纪手一直没收回去，他才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他想将自己的手拿到面前细看，二宫和也便顺着他拉过自己的手臂的力坐到他的身边。

 

相叶雅纪看清二宫和也手掌的伤口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这样一看，二宫和也的伤口应该他的要深很多，估计会比他的伤口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痊愈。

「这是被什么割到的？」

 

他这么问，也是真的有心在关心自己，二宫和也便不打算隐瞒，坦诚地回答他的问题，「玻璃。」

 

不用说得太清楚，相叶雅纪都明白二宫和也这伤到底是怎样来的。

他昨天喝了很多酒，打碎了很多酒瓶，自己还不小心踩到了玻璃割伤了。

二宫和也手上的伤肯定也是那个时候自己弄到的。就算自己当时是无心的，对他造成了伤害这件事是不可否认的。

 

他的自尊让他无法在二宫和也面前说出「对不起」这句话来。

但是二宫和也仅仅是凭借他睫毛的不自然颤动，就猜测到他的想法了。

 

相叶雅纪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在他们两个小学的时候，家里养的一条狗死掉了。

大人们都跟他说那只狗是寿终正寝，就算死也是死得挺好的了，不用太伤心。

相叶雅纪却因为这件事情哭了整整一个星期。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一个重要的存在的死亡。

美千代妈妈是唯一一个没有和他说不用太伤心的人。她说当时养这只狗就是想让家里的孩子懂得去尊重生命的意义。

 

二宫和也一直觉得，即使他们没有养那只狗，相叶雅纪没有经历那次离别，生活在美千代妈妈那样的人身边，他也会长成现在温柔善良的样子。

 

他从来不想去伤害别人。

所以在事情糟糕到超出他的处理范围，他选择的是伤害自己。

即使他还没有意识到，他伤害自己的同时也是在伤害着他身边的人。

 

二宫和也凑近了相叶雅纪，将吻落到了他的额头上。

接吻的技巧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摸索出来的。相叶雅纪闭上眼睛，二宫和也便默契地把吻印上他的眼皮。

之后是脸颊，然后是鼻尖，最后是嘴唇。

 

回到家之后偷吃过巧克力豆的小甜心嘴巴是甜的。二宫和也的舌尖尝到了。

 

相叶雅纪将掌心中捧着的手带到自己的颈后，睁开眼睛搂住了二宫和也的腰。

他将自己的身体融入对方之中，不断的亲吻吞进了他的细碎喘息。

 

拥抱带来了逃脱重力的失重感。

下一秒沉重的审判到来，他从半空中坠下来，被滚烫的刑具狠狠地钉到这个柔软的沙发上。

屈服让他放开了攀住生机的四肢，但是命运再一次降临，小心避过结痂的伤口抓住他的双手。

不断的冲撞到底还是让承受的人也撞向沙发的边缘。瞬间死路和车头中间就出现了一个香软的缓冲，而掌有油门的人则将头埋进了二宫和也的颈脖之间，浓重的呼吸声中夹杂着无声的歉意。

二宫和也摸摸他的头，说了一句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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