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段如沐春风 早刻进百年长的信

*

分手这两个字比想象中更加容易说出口。

相叶雅纪的反应比自己预料之中要显得更加平和一点。他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说些反驳的话，沉默了半响之后说出口的话是，「那房子……」

这样的相叶雅纪让二宫和也不知道该是觉得庆幸还是失落好，「我会搬出去的，房子已经找好了。」

「这样啊…………」二宫和也看得出来相叶雅纪似乎是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来，但是他无论扯动嘴角，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想哭的感觉，「我明天的飞机，可能没法帮你收拾东西了。」

「我知道，没关系。」
二宫和也当然知道相叶雅纪明天又要走，至少要两个星期之后才能回来，才会挑在这个时候和他说出分手的话来。
其实他还没有找好房子，想着今晚要是没法将话说出口，或者自己因为相叶雅纪的挽留心软了，他也就没有了搬出去的需要了。

但是事情发展得很顺利，这条准备好的后路都没有来得及登场，故事就完结了。


二宫和也晚上睡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枕着的抱枕是套的是相叶雅纪买回来的枕套。
这好像是相叶雅纪在哪一个非洲国家带回来的枕套，上面有只张牙舞爪的狮子。他那段时间几乎把整个非洲大陆都跑了一遍，所以具体是哪个国家的二宫和也也说不出来。
这个枕套和他们家所有的抱枕尺寸都不太符合。二宫和也不想将就，特地为了这个枕套在外面买了一个新的羽绒枕芯塞进去。
有了枕芯之后的枕套丰满了起来，上面张牙舞爪的狮子也变得立体起来。

相叶雅纪很喜欢这个抱枕，不过据他所说，他喜欢的不是他带回来的那只狮子，而是二宫和也后面买回来的那个羽绒枕芯的触感。他说这蓬蓬的软软的，很舒服，只要坐在沙发上面就喜欢抱着。

二宫和也本来就是一个习惯晚睡的人，在刚和相恋多年的男朋友说完分手的这个晚上，躺在沙发上的他更是入睡困难。
阳台外面的光从落地帘子的缝隙之中泄了进来。
二宫和也脑子里面除了一直睡不着的困扰之外，什么都没想。
他一直盯着投射到了天花板上的光看，眼睛一直睁着也没见多累。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反正天都还没有亮，二宫和也就听见了房间里面传来相叶雅纪起床的声音。
他知道他的航班很早，这个时候相叶雅纪起床准备那也是正常的。

房子的隔音没有那么差，但是二宫和也还是听见了相叶雅纪在洗手间洗漱的声音。
明明二宫和也听了那么多年相叶雅纪刷牙洗脸的声音，知道这个时候能够发出这种声音来的相叶雅纪已经在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可是二宫和也还是把什么都听得很清楚。

相叶雅纪把行李箱带到客厅来的时候，二宫和也才闭上自己的眼睛，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之后二宫和也就只听得见相叶雅纪的脚步声，听不见行李箱的轮子滚动的声音，那应该是他把行李箱提起来拿到玄关那里去了。

二宫和也在想自己要不要睁开眼睛，和相叶雅纪说个再见什么的。毕竟如无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二宫和也最后一个能和相叶雅纪说再见的机会了。

可是二宫和也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只是躺在沙发上面，听见大门关闭的声音。

确定了相叶雅纪真的走了之后，二宫和也才敢拖着自己的身子走进房间回到自己的床上。

床自然比沙发要舒服得多。
二宫和也头才刚沾上自己的枕头，就感受到困意包围了自己。只是空虚了一整天的被子对于新鲜的他来说有点凉，不像是隔壁相叶雅纪的位置，因为在那里睡了一晚上的人才刚起床不久，被窝还保存着他的余热。

二宫和也挣扎了一下，还是翻了个身占据了相叶雅纪留下来的温暖。

*

这个早上和过去的大多数早上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总是聚少离多。
二宫和也是个会作曲的吉他手，主要的工作是在演唱会上做伴奏。一年里面有大半年的时间会跟着不同的巡演团队满世界地跑。
相叶雅纪是个动物学家，平时不是在野外就是去野外的路上。二宫和也总觉得相叶雅纪一年里面对着黑猩猩的时间要比对着自己的时间要长得多。



早上起来他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给自己泡了杯茶就抱起了吉他。
他对着墙壁发了一会儿呆，找到了几个音符记了下来，对着墙壁又发了一会儿呆，接着就把刚刚记下来的音符全部否决掉了。

作为作曲人的二宫和也产量并不高。
一首歌，只有在自己在创作它的时候才是和自己最亲密的时候。一旦这首歌完成了，一个音符都不能改动了，这首歌就真正地脱离了自己，切断了之前和自己的羁绊。
只要自己的作品一天没有被打上完成的红章，自己就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肆意改动，能够将自己的感情大量投入或者大量撤出。
二宫和也不喜欢完结的那种感觉，不喜欢那种所有东西都尘埃落定的感觉。

所以他喜欢让所有的东西都停留在一种未完成的状态。
尽管二宫和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他又发了一会儿呆，脑子还是空空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还宁愿自己难过得哭天抢地的，但是他就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比极度的兴奋和极度地难过都要可怕。

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泡好的茶都凉掉了。茶的香气已经随着温度散失了，留下的就只有无止尽的苦涩。
二宫和也一口气把茶都喝完了，还是决定去收拾东西。


他的游戏设备和音响设备，二宫和也都打算请专业的人上门来帮他搬走。
接着除了衣柜里面的衣服，他也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带走了。

大概是相叶雅纪在家的时候就想要把平时在野外没法穿好看的衣服的时间都补回来，所以他的衣服特别多。
相叶雅纪衣服好不好看二宫和也说不出口来，毕竟他自己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演唱会时候staff专属的t恤，接触最多的都是只适合在舞台上穿的闪闪发光的衣服，所以他对时尚的品味自然没有那么敏感，他就只能说出相叶雅纪的衣服都很适合他这样的话来。

他们两个人的衣帽间是共用的，二宫和也那些可怜的staff t恤被埋没在相叶雅纪如山般的时装之间，把它们找出来就像是在矿山之中挖矿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难受。
二宫和也在衣帽间中央，被相叶雅纪的衣服四面八方地包围着，而属于自己的衣服还没能堆满行李箱的四分之一。
随便哪一件入到二宫和也眼睛里面的相叶雅纪的衣服都能勾起他回忆。
比如穿着这件大衣的相叶雅纪曾经在超市里面帮二宫和也推过购物车。
比如相叶雅纪在来看自己伴奏的演唱会的时候，穿的是这件卫衣。
比如这件衣服是相叶雅纪和二宫和也一起在夏威夷买的，虽然二宫和也的那一件早就被他给扔了，但是相叶雅纪还留着，尽管他也不会再穿了。

更加难受的感觉在二宫拉开抽屉的时候汹涌而来。
他们的外衣还会因为他们的品味和身材的不同而有明显的不同，这是谁的他们两个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但是他们的内裤就不一样了。
为了省事，他们的内裤都是成对买的。也是因为他们这样的省事，成对的内裤在过了几趟洗衣机之后，就很难再被分出来谁是谁的。于是内裤混穿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挺平常的事情。

二宫和也不知道内裤要怎样带走比较好，毕竟无论带走怎样的，都总会难免带走相叶雅纪穿过的。
二宫和也不介意穿相叶雅纪穿过的内裤，毕竟他自己也被相叶雅纪穿过过。但是他不想带走属于相叶雅纪的所有东西。他宁愿自己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他，都不想带走属于他的东西。


*

line里面相叶雅纪和二宫和也最后的一次对话是在一个星期之前。相叶雅纪和二宫和也说他去交了物业费，二宫和也不用去跑一趟了。

二宫和也出门之前翻了一下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说的都是些很日常的事情。比如二宫和也和相叶雅纪说，那些他的那些寄到家里的邮箱来的信二宫和也放到他的书桌上了，比如在候机室的相叶雅纪和二宫和也说，昨天买了巧克力蛋糕放在冰箱里面忘了吃，让二宫和也直接帮他丢掉吧。

两个人的对话很无聊，一点都没有值得拿来回味的部分。
二宫和也翻了一下就没有继续往下翻了，然后很自然地取消了相叶雅纪在自己对话列表里面的置顶。


这天晚上排练完之后，二宫和也和他们的乐队一起出去吃了顿晚饭。
晚饭吃得很开心，二宫和也笑到脸颊两边的肌肉都笑累了，一放松下来就酸得明显，但是还是依然笑着。
乐队的人都清楚member的饮食偏好，二宫和也晚上吃到的东西都没有他不喜欢吃的。在走出饭店的时候，他的肚子已经涨得滚圆滚圆的。
二宫和也喝了点酒，但是不多，比他喝得多的人多的是，头有点晕，但是意识自认为还是很清醒。

乐队里面的女孩子很积极拍照。从桌上的食物再到桌边的人，一晚上咔嚓咔嚓拍下了很多照片。
二宫和也回到家的时候，line上的群聊和私聊都被餐桌上的返图轰炸了一番。二宫和也半瘫在沙发上面，逐张逐张照片点进去看，然后根据自己脸上的红润程度给这些照片被拍下的时间排了个序。

消息开始冷静下来的时候，今天才从置顶位置上下来的相叶雅纪，已经掉到了需要翻页才能看得见的地方了。


酒的后劲慢慢袭来。
二宫和也躺在沙发上，枕着相叶雅纪的老虎抱枕，点开了和相叶雅纪的对话框，看见没有新消息，退了出来，再点进去，再看见没有新的消息，再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应该落地了吧。
二宫和也不知道。
因为相叶雅纪没有告诉他。

二宫和也和相叶雅纪分手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也没有必要了。
他们两个人的生活都很充实，和对方在一起也没有了当初的热情。有对方的陪伴自然很好，但是就算没有了对方，生活好像也不会没有不一样。

来看偶像演唱会的粉丝很多，所以少了一个来看吉他手的人，场馆也不会坐不满的。
枕套虽然和家里的抱枕的尺寸不太对，但是也不是没有可以塞进去的抱枕，顶多就是狮子没能那么有动感而已。


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被替换的。
起码二宫和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二宫和也想好，要是相叶雅纪当时问起自己原因的话，自己就把这段和自己说过无数遍的话，在他的面前说出来。
可是相叶雅纪没有问，他直接就接受了自己的分手的提议。

*

雪从凌晨开始，直到二宫和也醒来了还在下。

他在开着地暖的房间里面看向窗外白花花的一片也没有觉得多冷，只有在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场大雪的威力。

就从家里走到停车场的这段路，受了点凉的二宫和也就觉得自己的鼻水已经被冻出来了。
他放在车上的纸巾是花粉症专用的纸巾，很贵。
有花粉症的人是相叶雅纪，不是二宫和也。只是花粉季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对方买了于是自己就买了，家里就有好多同时囤着，为了不浪费，二宫和也就带了几盒放到自己的车上了。

他知道那纸巾很软，但是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用这纸巾擤自己鼻涕的，才知道这纸巾贵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二宫和也从家里搬出来之后，相叶雅纪自己一个人要花多久才能把那几箱贵价纸巾用完。

收音机说这次寒潮的受影响范围很广，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都能受到这次寒潮的影响。

二宫和也又忍不住担心起相叶雅纪来。
那个人每年年末的抵抗力都特别低，工作又经常在野外，很容易着凉。往年这个时候二宫和也和相叶雅纪通电话的话，都会听到他低沉沙哑得像是水牛一样的声音。

过完年之后没多久，花粉季就又要来了。
那个时候的相叶雅纪很难出门，出门都得带上专用的防护眼镜和口罩，野外的工作自然会被耽误。

那个人总是，一年到头，有足足半年的时间都没法让人省心。


他和相叶雅纪的感情是棵由他们亲手栽种下的树。
树苗茁壮成栋梁，抽枝发芽，茂密繁盛。

当他们都觉得大树足够强壮到不需要他们的照料的时候，致命的疾病便趁着无人看管，趁虚而入，没等到大树结果就杀死了它。

二宫和也发现的时候，树上最后一片叶子都掉落了。
往日的繁盛现在只剩下衰败，他便一狠心，把病树给砍了。

但是在这之后他才发现，疾病并没有入侵到大树的中心，当时只要他们做点什么，就能够拯救这棵树。

可是那又怎样呢，他们两个一起种下的大树就只剩下一个树桩，用着无法磨灭的年轮提醒着二宫和也他们的过往。

年轮圈圈紧扣，挥下的斧头再锋利也无法让年轮消散。

*

二宫和也拖到相叶雅纪要回来的那一天才搬走。

他带走了他的东西。一眼看过去，房子只是空了一小半。

这也好。

二宫和也将公寓的钥匙从钥匙圈上拆下来，想要将它放到玄关鞋柜的盒子里面留给相叶雅纪的时候，才看见盒子里面还有一串钥匙。

那串钥匙是属于相叶雅纪的。

这大概是那天凌晨出门的时候，因为二宫和也在客厅里面，相叶雅纪没开灯检查就走，所以才把公寓的钥匙落在了盒子里面。

而二宫和也回来的时候一向都把钥匙直接丢在柜面，所以也是等到这个时候才发现相叶雅纪的钥匙没带走。


好像能看见家里的情况一样，相叶雅纪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二宫和也接听了相叶雅纪的电话，在他估计还在考虑怎么开口和自己的时候，就率先说了话，「没带钥匙吧？」

「…………嗯。你的钥匙还在身上吗？」

「你在哪里，我来拿给你吧。」

「在转机，准备登机了，大概40分钟就能到。」

「那我去机场接你吧。」

「……谢谢。」

听见了相叶雅纪和自己说的谢谢，二宫和也感觉到不是很适应，赶紧说了句好就挂掉了电话。



从到达口出来的人里面，相叶雅纪瘦长的身影特别明显。
对方好像也是一眼就把自己认出来了，没被口罩的遮掩的眼睛在一瞬间褶起了笑纹，又在下一个瞬间恢复了原样。

「麻烦你过来了。」

「不麻烦，反正有时间。」

两个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说话，和身边那些因为重逢所以热烈拥抱的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两个人的沉默持续到了机场的停车场。
拉着行李箱的相叶雅纪习惯性地走到了后车箱，二宫和也一时间忘了自己是从公寓直接过来的，自己的行李箱还放在后车箱，打开了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那，放在车后座吧。」

「嗯。」

二宫和也想着把行李箱放到后座的相叶雅纪会自然地坐到后座，但是他只是放下了，然后坐到了副驾驶来。

「东西搬得怎么样了？」

「就只剩下后面的那个行李箱了。」

「嗯……」

两个人又陷入了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直到了二宫和也转头想看另一边的后视镜的时候，撞上了相叶雅纪看向自己的视线。

前任男友立刻就把头别开了，为了掩饰还不太自然地清了一下喉咙，「真的麻烦你了。」

「真的没关系。」二宫和也知道这是相叶雅纪典型找话题的方式，也顺着他的话把话题延伸了，「下一次出差在什么时候？」

「还没有确定，想在日本过了正月再走。你呢，巡演快要开始了吧？」

「快了。我有几张票，你想来的话也可以来。」

「好啊。」

「嗯。」

再怎么用力展开的话题，最后还是会被他们两个人堵在死胡同里面。
二宫和也看开了，索性闭上了嘴巴安静开车。

车很快就开到了相叶雅纪公寓的楼下。
二宫和也打算把车停稳了就把自己的钥匙给他，但是相叶雅纪的动作更快，车还没有停稳就解开了安全带，车刚停稳了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走下了走，看起来是一秒钟都不想继续和二宫和也在同一个空间了。

二宫和也因为相叶雅纪这种疏远感到难过，也跟着下了车，绕到了相叶雅纪的那一边，把原来属于自己的那条钥匙递给了他。

相叶雅纪看了看二宫和也的钥匙，又看了看二宫和也，只是站在原地，不接过钥匙又不说话。

二宫和也没办法，只能抓过相叶雅纪的手，把自己的钥匙往他的掌心放。
但是他的手都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就被相叶雅纪很用力地抓住了。

因为这个，二宫和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久违地快速跳动起来，就连自己的脸也有了明显的滚烫。
他忍不住低下头来掩饰自己的激动，接着就毫无防备地被人搂入了怀里。

相叶雅纪的味道充盈了二宫和也的鼻腔，二宫和也甚至能在舌尖尝到了相叶雅纪身上散发出来的甜味。
那是他熟悉至极的味道。

他的鼻子开始发酸，眼眶用着自己控制不了的速度湿润起来。

相叶雅纪在他耳边说的话说得很小声，但是他听得很清楚。

「我不想和你分手。」

二宫和也感受到自己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就连自己说的话也有难以忽略的哭腔，「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你也不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啊。等我反应过来了，才知道你是不要我了。」

「才没有……才没有不要你。」二宫和也将自己的眼睛抵到了相叶雅纪的肩膀上，让自己沁出来的眼泪都被相叶雅纪的大衣给吸收了。
「不要分手，好不好？不准丢下我一个。」

二宫和也伸开手，把相叶雅纪也抱得紧紧的，「好。」

*

噢，树桩发了新的芽。

=end=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雅月的我……还能继续写…………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