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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下还是没能消除多少无风天的闷热。

大野智有点庆幸自己今天是穿了件白色的t恤出门。从电车站出来之后，他都能感受到深深浅浅的汗渍逐渐在这件衣服上连接成凹凹凸凸的版图，但幸亏衣服颜色浅，不怎么看得出来。
他在一家面包店前面站好，店里泄露出来的冷空气打在他那些未干的汗上，有一种奢侈的感觉。
面包店里面传出来的香气有着甜蜜的幸福感。他犹豫着要不要趁樱井翔还没有来，自己进去买几个好看又好吃的面包，带回他和相叶雅纪合住的公寓。

大野智将面包店的照片上传到他和樱井翔的聊天界面之中，换来了一句「我还有一个站就到了」的回复，打消了大野智想要进面包店看看的念头。
两个人里面唯一有驾照的那个人车子拿去了定检。所以这两天只要樱井翔一开始和大野智抱怨这个城市居高不下的人口密度和不科学的公共交通规划，大野智就猜得出来他应该又在哪一个车厢里面用肉身和其他人搏杀来着。



赏味期限长的硬欧包在这个点，还是被留下了不少的数量。不同种类的面包在玻璃隔墙的后面，比起供人果腹的美味，更像是精致的装饰品。樱井翔那早到的恋人撅着嘴将手背到背后，站在店铺的台阶上，隔着玻璃看着那些面包，很是专心的样子。
樱井翔压抑了自己的气息，悄悄走到大野智的身后，用指尖划了划大野智半张开的掌心，「想吃么？」

原来全神贯注的大野智被樱井翔吓了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成功地抓住了樱井翔那只食指。
虽然单是听声音就能把樱井翔认出来了，但是大野智还是转过头去，看见樱井翔的模样才敢确认自己的答案，放松了一口气，手也放开了，「吓死我了。」

樱井翔的手指却趁着被放开的时候，反捏了大野智一把才收回去。「晚饭吃了么？」

大野智从台阶上走下来，「和相叶ちゃん在家吃了。」
按常理他也应该问一下樱井翔晚饭吃过没有，但是趁着周末回老家的那个人，不用多猜肚子里面都应该填有不少来自父母的关心。
「说起来哦，我妹她好像又和前男朋友在一起了。」

樱井翔一说起他妹妹，大野智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在码头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
那两个人本来就不是因为什么谁不再喜欢喜欢谁了这样的事情分开，重新在一起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能够拆散一对情侣的方式有千万种，好在他们遇到的只是其中解决难度比较低的那一种。

他和樱井翔还在一段恋情最有诱惑力的热恋期，但是只要他们继续这样下去，再大量的热情也会慢慢消散，最后进入了对方就算连呼吸都会变得碍眼的时期。
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那就让那个时候的大野智再去解决好了。





周六的街道比起平日有着一种更亲近人的热闹。
不过说到底街道本身不会因为日期的不同有所改变，会变化的只有走在街上的人的衣着还有心情。
即使挥霍完了这一个休息日，等到明天早上再一次从睡梦中苏醒过来，迎接自己的是另一个等待开封的休息日。这样的想法光是拥有，都显得格外奢侈。更何况，这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都是可以实现的奢侈。


一直在前面带路的樱井翔拐进了一条小路上，但是那条沿路都是食肆的路比起大街繁华更胜。

大野智看着樱井翔晃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手，心想着要不要像所有情侣都会做的那样，趁机牵住他的手，又觉得两个大男人大晚上牵着手在路上走，未免有点太扎眼了。
他走进了樱井翔的手摇摆的领域，在对方的手每次有意无意擦到自己的手的时候暗自窃喜，像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偷吃一颗只有自己才能尝到的甜意的糖。


樱井翔也注意到大野智莫名的好情绪，更注意到对方貌似想要伸过来但是迟迟没有进展的手。
「今天好热哦，一点风都没有。」

大野智想起最近手机上的推送信息，「天气预报说要刮台风了。」

「嗯……也差不多到这个时候了吧。对了，之前不是说nino想要在工作室附近找住的地方么？怎么样了？」

「松润帮他在他住的那片找到个房子，听说从他家走几分钟就到了。」

「那应该离你们工作室不远吧。」

「是很近。最初一开始定了我们现在的地址的时候，我也想过要不要搬到那块去住的。后来觉得我们楼上改改也能住人，就懒得到外面找地方住了。」

「结果现在nino就搬过去住了。」

「是啊，那地方挺好的。这些郊区的房子又不贵，环境又好又安静。要是退休了，就在那个地方买栋房子养老好了。」

「大野老师现在就开始想着退休养老了啊。」

明明做着设计师和大学讲师的工作，叫他「大野老师」的人多的是，但是这样的称谓要是从樱井翔的嘴里面说出来的话，在大野智的耳朵里面，总是能够加工出另一番味道来。
自己的恋人能够喜欢自己在工作上、甚至说是兴趣上的成果，这样的感觉挺好的。

大野智也不是没有想过，樱井翔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是「大野老师」，所以才选择和自己在一起。
但是这样的想法，怎么想都不太通。

对他来说，他的人就和他的工作是一样，有两层。
一层寄放着他作为一个设计师的一部分，公开对人展出的一部分。所有人都能进来，所有人都能观看，甚至所有人都能带走属于自己的那么一部分。
但是工作之外的他，公众视线以外的他，寄居在二层。那里有着挑到极高的天花板，有着怎样运作都不太有用的空调，有着最为简单的装潢和摆设，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和一层不太像，所有的东西都不像一层那样讨人喜欢。

那个说着最喜欢大野老师的作品的樱井翔，明明只要留在一层就可以了。他是自己的缪斯，是自己的灵感来源。要是可以的话，大野智甚至还愿意为他专门在一层设置一个专区，里面填满所有因为他而生的作品，让他知道他对于设计师大野智的意义。
但是这样的樱井翔却如穿花的蝴蝶，万丈斑斓过却片叶不沾身。
他在层层叠叠的布料和成衣之中找到了通往二层的楼梯。
他走上了楼梯。
他敲开了门。




醉得过早的酒鬼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沿着歪歪扭扭的路线撞向他们。
大野智拉着樱井翔躲过那彗星的撞击，转过头又被樱井翔带偏离了轨道，被带进了一家小餐馆，「这里。」



两个人在吧台坐了下来，点的菜都是好下酒的小菜。
大杯的冰啤酒几乎是在立刻就端了上来。大野智没等下酒菜，拿起酒杯就喝了一大口，被在自己嘴里面爆开的苦涩气泡炸得皱起了脸。
被外面的闷热闷得够受的樱井翔也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咕咚咕咚地流经喉咙之后，让他不自觉地发出了惬意地「哈——」的声音。
樱井翔自己倒是先笑起来了，「像个大叔一样。」
「本来就是两个大叔了。」大野智用手指尖在玻璃杯上刮下一排冷水滴，「我啊，刷牙刷到里面的时候就想要干呕。相叶ちゃん要是在家里听到了，就肯定会吐槽我说像个大叔什么的。」
大野智这话说出来，没有换回来他预想的樱井翔的笑容。听完了自己的话，恋人甚至把眉头皱了起来，「是慢性咽炎吧，看医生了么？」
「这种小事不看医生都没关系吧。」
「嗯……不过你自己也注意一下啊，少抽点烟少喝点酒少吃点冰的东西。」说着这话的樱井翔视线落到大野智面前的啤酒杯上，还是将态度放软了一点，「从明天开始。」

大野智刚想说「你这个人也太好说话了吧」，就想起二宫和也说过他和樱井翔要是有孩子了，会变成怎么样的问题。
在二宫和也的眼里面，对方似乎是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不随心所欲，没有计划就觉得不对劲，相比于自由更加喜欢严密的规划来束缚住自己。
二宫和也才是那个和他一起共事十多年的人。通过长久以来的共处拼凑出来的樱井翔的印象，应该是比自己在这段时间里面的认知，更加贴近真实的樱井翔。
但是大野智在真正的樱井翔身边，却没有感觉到二宫和也所说的，自由的大野智会感受到的压迫。

樱井翔在出门之前就已经订好了要去的餐厅了，这对大野智来说很好，毕竟他是那个不清楚外面的餐厅也没有办法下决定的人。
樱井翔在听到他说自己刷牙的时候干呕了，会说出这是慢性咽炎的症状还会说出最好不要做些什么这样的话，这对大野智来说很好，毕竟他只是将这件小事看成是「变成大叔」的一个征兆。



这样的樱井翔对于这样的大野智来说，太合适了。


*


窗外的阴天都快让相叶雅纪忘了他今天早上出门时候见到的阳光是什么感觉的了。
他坐在关着窗的试室里面，正在进行这个学期最后一科考试。
试室里面空调温度开得有点低，相叶雅纪坐在里面觉得有点冷。
试卷的题目比起他想象的要简单的多，他用了一半时间就将试卷写完了。这么一看，他昨天晚上的通宵温习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这个试室其他六个考生都在埋头写着试卷，相叶雅纪不想做第一个起来交试卷的人，这样感觉太抢眼了。
他很困，每次眨眼都觉得自己能睡过去了。
他怕自己真的就这样睡过去了，眼睛只有狠狠地看着窗外，来制止住自己的那个困意。
窗外的树叶偶尔会动起来，让相叶雅纪知道窗外面是起风了。

外面起风了对于相叶雅纪来说不是什么好预兆。
这是要下雨了的预兆。
虽然说最近的确是闷热得太难受了，下一点雨应该也会凉快一点。
但是为了在接下来不会长的暑假，将一直放在研究室的电脑带回家，相叶雅纪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特地换了一个包。而那个包，就相叶雅纪所能记得的，没有装有一把伞。
要下雨了，自己却没有带伞，这样的想法光是在自己的脑海里面出现，都会让人难受。

相叶雅纪只能期盼那场肯定会到但是还没有到的雨，能坚持到他回家了再来。


坐在相叶雅纪前面的女生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文具，相叶雅纪意识到她是做完要交卷了，也跟着将自己的笔和尺子放回盒子里面。
盒子开合的时候发出了不小的响声。相叶雅纪因此将动作放得极为轻柔，也是在女生都将试卷交完走出试室之后，才走去交卷。



相叶雅纪忘了自己有没有告诉二宫和也，今天他要考最后一科的试。
不过就算自己没有和他说，二宫和也那个人大概也能从大野智或者松本润嘴里知道这些事情。
应该会是这样吧。相叶雅纪也不知道，毕竟即使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工作，他们也不会像女高中生一样，在课间就聚到一起说些他们都认识的人的八卦。

他在等电梯的时候解除了手机的飞行模式。在考试期间发送到相叶雅纪手机的消息，随着信号的恢复充填了通知栏。
除了软件的推送，来自活人的未读消息只有一条十五分钟前的。
那条信息还是来自二宫和也。
-考完试了么？

到达了他所在楼层的电梯「叮」得一下打开了门。相叶雅纪仗着在这个考试期间，也没有人要和自己搭同一班没信号的电梯，便一手按着电梯下行的按钮，一手回复二宫和也的话。
-刚刚考完了。

二宫和也的回复在相叶雅纪的电梯到达一楼的时候来到了。
-那你现在有空帮我搬个家么？

他要搬家这件事情，相叶雅纪真的现在才知道。不过要是认真想想，他在freestyle工作室工作的话，从现在的家搬去离工作室近一点的地方，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情。
-可以啊。

-要我去接你么？

-不用，我坐公交就好了，西门有一条线直达去你家的。

-那好，你快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吧。



乌云用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变厚。
相叶雅纪上车的时候，一个原来靠窗坐着的乘客刚好下车，他也得以坐上那个靠窗的位置。
汽车启动之后，窗外的景物用着他追不上的速度迅速流转着。有趣或者无趣的灵魂，都在短短几秒钟完成出现然后消失的历程。
车去到下一站的时候，一下子上来了很多乘客。无论是靠窗还是不靠窗的空位，在这个站都被坐满了。
公交车上开的空调没有刚刚在试室的温度低，配合着窗外阴郁过头的天，吹得相叶雅纪很舒服。

他将头靠在车窗上，行程的颠簸弄得他有点难受。
离二宫和也家还远着，相叶雅纪想将手机拿出来和他说说话。但是他将包抱到前面去了，两只手要搂住自己的手提电脑，不太方便玩手机。
一放松下来，复习叠加考试累积的倦意就爆发开来，就连公车的颠簸也变成了催眠的频率，让靠着车窗的相叶雅纪慢慢睡过去了。



好像只有二宫和也家的报站声对相叶雅纪才有唤醒作用。他一觉睡醒了，公车已经带着他摇晃了小半个城市。
湿气和冷气的共同作用，让内侧的玻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不被期待的雨趁着相叶雅纪睡过去的时候降临了，嗒哒嗒哒地敲击着车窗。挂在车窗外的雨滴经过汇聚化成一道潮流，受重力落了下来，进一步虚化了窗外的景象。
相叶雅纪擦清了一块玻璃，看着公车拐了一个弯。再往前走一点，就该是站点了。

置身于其中，相叶雅纪才发现这雨比车上感觉到的要大得多。
下站的地方刚好是个公园，没遮没靠的。没带伞的他没有办法，只好抱着自己的手提电脑，朝着离他最近的建筑物跑过去。

迎面而来的风雨冲进了他的眼睛，打湿了他的头发。
这个时候电脑的重量不再带来任何安全感了。
就算用上了百米冲刺的速度，相叶雅纪也觉得这段没有遮盖的道路有点过于漫长了。
他好像在冲刺的过程中踩到了一洼积水。没被下水道带走的水沾到了他的长裤上，渗入了他的鞋子里面。
这样的状况有点太糟糕了。


相叶雅纪终于跑到了一家便利店的外面，得到了遮盖。
他的心脏跳得比他刚刚还要快。他要大口地喘气才能让他的脑子不会因为缺氧而眩晕。
相叶雅纪原来觉得自己都已经湿成这个样子了，再走进便利店的话，估计会给清洁的店员桑很多麻烦。但是过于智能的感应门感受到相叶雅纪的存在，没有经过谁的允许，就擅自为相叶雅纪打开了大门。
他将这个视为邀请，低声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了之后就走了进去。

透明的塑料伞就放在便利店的门口边上，数量很多，而且很便宜。
二宫和也家离这里就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但是因为他和大野智每次下雨就买伞带回家，他们家已经够多伞了。对于正在搬家的二宫和也来说，这些计划外的东西估计只有碍眼的份。怎么想，现在买下一把伞，都不是什么好的做法。


相叶雅纪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办，是要等雨小一点还是怎么样，二宫和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淋过雨的相叶雅纪看见二宫和也的名字有点心虚，怕是被对方知道自己在公车上睡着了、自己明明到了没有提前打电话给他、自己没有带伞也没有告诉他、自己被淋得湿湿的像只彻头彻尾的蠢货。
明明从头湿到脚的人是相叶雅纪，但是他却想对电话那一头的人说对不起。

相叶雅纪按下了接通的按钮，比二宫和也的声音更快敲击他鼓膜的，是耳朵上血管跳动的声音。
「你到了么？」

他想到这样的情况总是发生，无论是他千辛万苦从山谷爬上来之后，还是他为了尽快脱离一场暴雨而进行的百米冲刺之后，他总是能够在心脏剧烈跳动的时候，听到二宫和也的声音。
要是在这样下去，相叶雅纪可说不准，会不会听到他的声音，自己的小心脏就会反射性地活蹦乱跳起来。

「我到了……但是……」
「但是？」
「但是我忘了带伞……」
「你现在在哪里？」
「在你家附近那家便利店。」
「哪一家？」
「上次我和你一次买过啤酒回家的那一家。」
「哦……那你就在那里等着我，我现在就过来。」
「好。」
「我说真的哦，你别乱走哦，走丢了的话，我就不去找你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别和我说这些话。」
「那你等一下可别让我给你买小饼干，巧克力都不行。」
「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快点来。」


便利店的玻璃和公交车上的一样，变得模糊一片。
相叶雅纪坐到面对着玻璃墙的位置上，擦掉一片水汽，撑着脸看便利店之外。
他等着一个人从风雨之中赶来，因为他的狼狈模样生气或者发笑，然后将这样好气又可笑的自己带回家。

=tbc=